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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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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

這一切被翟望岳盡收眼底,他長長的指甲刺進了掌心,掐出了深重的紅印,但他渾然未覺。

他從來沒有在別的地方看到申路河那樣的眼神。誠然,他平時也是溫存和明媚的,但都像冰山一角,真正表露出來的並不多,也不暴烈,收斂在某個額度內。

但此時,他臉上的憂郁和執著,都像他打火機裏跳出來的一簇火,雖然微小,但灼熱如此地明顯,令他無法視而不見。

他湊近了墓碑,喃喃地說了什麽,翟望岳聽不見,或者說,他努力地讓自己聽不懂。他用直覺知道大概是早日讓翟誠岳的案子真相大白的意思。

正當他要發出聲音的時候,申路河已經從情緒裏走了出來,招呼他:“小望,過來給你哥疊幾個紙錢。”

他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沓錫箔紙,翟望岳循著他的指點直接坐在了臺階上,對照著申路河給他演示的步驟一步步地折疊,雖然上面綴著不體面的深褐色,但他的手指還是靈巧而漂亮,帶著銀色的紙張上下翻飛,就像穿插的蝴蝶。

翟望岳學東西很快,哪怕是只有一半腦子在活動的,心不在焉的情況下,一個銀色的小元寶還是出現在了他的手中,申路河伸手把它取走,端詳了一下,展顏道:“疊的還不錯。”

而翟望岳的心思沒有放在他的這一句讚美上,他還在回味剛才申路河的手指蜷縮在他掌心那一刻的觸感。像是帶著火漆的印章蓋在了掌紋上,熱意正在沿著它蔓延,把隨著暮色逐漸降臨的微涼都掩蓋得無影無蹤。

感覺到一雙眼睛落在自己的身上,翟望岳的後背添上了一層虛汗,翟誠岳的影子無處不在,不僅註釋著他的一舉一動,還能夠通過他透明的大腦知道他的每一個想法。

要是他知道了,不會半夜敲我門吧。翟望岳短暫地唯心了一下,思緒飄往不可知的方向,他哥到底會是憤怒還是失望,抑或是不在乎呢?

申路河為翟誠岳折紙錢的專註像燎了他視野的一角,仿佛那些東西真的能如數地傳達給早已不在人世的翟誠岳,翟望岳自嘲地想,大哥可以完全放心,不管怎麽說,申路河的眼裏還不是只有他嘛。

為了防火起見,必須等紙錢完全燃盡才能下山,所以等隨後一點火星也熄滅,夕陽也已經熄滅,暮色四合,終於,空氣中染上了一點陰森。

申路河帶了手電筒,指出了下山石階上的一線光明,翟望岳蹲得太久,腿有些麻木,起來的時候,身形猛然地搖晃,如果不是申路河抓住他的手臂,他險些順著臺階滾下去。

“哎,小心。”申路河的手很穩,雖然已經站好,但翟望岳還是不想輕易地放開,申路河見他不動,驚奇道:“你該不會……害怕了吧?”

翟望岳內心毫無波瀾,本來為了避免申路河可能的嘲笑,他打算斷然地否決,可就在這時,另一個想法像嫩芽一樣,從石塊一樣的胸腔裏冒出頭:如果他說害怕,會不會因此得到申路河一點額外的關註和觸碰?

沒辦法,他不是性格多有魅力的人,不具備足夠強大的能力,更沒有一層死亡編織的白月光濾鏡,只好通過不太光彩的手段去偷來一點難能可貴的慰藉。

於是,翟望岳神色巋然不動,但嘴上吐出了違心的話語:“對,我害怕。”

申路河沒猜到翟望岳會如此坦誠,按照他對翟望岳的了解,害怕的第一反應不應該是死鴨子嘴硬嗎?還是他今天突然轉過性子,不再別扭了?

趁著申路河一時拿不定主意,翟望岳飛快地將手臂穿過去,勾住申路河的手臂,將他拉到了自己肩膀旁邊,乍一看倒是像親密地和他挽著手臂。

翟望岳的肩膀比他想象中的硬一點,也更加寬闊,一上來幾乎碰疼了他,好容易才調整到了恰當的角度,手臂纏得更加緊密了,像曲折著纏上枝幹的藤蔓。

“其實沒什麽可怕的。”申路河另一只手握著手電筒,身體微微後仰,確保自己的平衡,同時緩緩地開口了,娓娓道來的語氣,”走多了才發現,鬼不可怕,每一個墓碑下,都埋葬著一個被惦念著的靈魂。“

他的聲音穿梭在林間,像柔軟的拂過枝椏的風,也像輕輕的搖籃曲,和煦得驚不起任何一個長眠,翟望岳悄悄靠在他的肩胛,為了不讓他發覺,只靠了片刻。申路河身上縈繞著淡淡的香氣,是香火和紙錢的焦味的混合,已經把他的骨髓都腌入了味,聞上去不覺得刺鼻,反而安神得讓人昏昏欲睡。

他的體溫是冰冷而沒有月亮的夜色裏,唯一的引力,悄然地把翟望岳的心跳調到了同一個頻率,他第一次覺得胸腔並不是泥塑木雕的,那裏的血液也會熱起來,隨著脈搏湧流到四肢百骸。

翟望岳垂下了頭,電筒的白光照亮申路河的下頜和雙唇,以至於那裏看上去只有一點稀薄的血色,卻又精致異常,碰上去會是什麽感受呢?翟望岳沒頭沒腦地想。

”別睡。馬上就下山了。“申路河推推他的腦袋,沒有發覺往他身上靠的動作是有意為之,只當是一天下來翟望岳已經過分疲倦,”趕緊想想晚上吃什麽。“

翟望岳的聲音很模糊,變了調,悶悶地飄上來:”……申哥。“

申路河循聲答應了一聲:”怎麽了?“

翟望岳的嗓音越發低了,上面像撒了一層酸渣,毛毛的:”申路河。”

申路河只當他困糊塗了開始亂說話,於是隨意地答了一個音節:“嗯。”

“申路河……”這個名字像咒語,來回地翻卷在他的唇齒間,生出難以言表的香氣,不說別的,光是每一次都能得到回應這一點,就已經像醇酒一樣,讓他醺然欲醉,“沒什麽,就是想叫你。”

他垂著頭,連他自己都不知道,他嘴角有一點稀薄的笑意。

那天晚上,翟望岳住在了單獨的房間,申路河的隔壁。初中他早已忘卻的記憶清晰起來,就連那些記憶之外的部分也得到了他自行的補全。

他在翟誠岳的房子外敲了半天的門,沒人答應,於是他拿出鑰匙,輕手輕腳地推開門。

客廳裏很安靜,以至於每一點壓抑的人聲都非常清晰,翟望岳在掩得只剩下一條縫的門前楞住了,他看到的場面令他畢生難忘。

隨意卸在木質地板上的外套就像一串足跡,吸引著翟望岳的目光,令它不受控制地蔓延過去。

那個叫申路河的男人沒有了和他見面時獨有的文雅和矜持,發絲淩亂地在濕漉漉的額上彈起又落下,褶皺一團的襯衫近乎透明,包裹不住瑩潤而泛著潮紅的肌膚,他後背貼著白墻,不斷地下滑隨即又被提起來,眼神暫時還沒有聚焦,有點像貯蓄著一團淚水,但又像是笑。是潮水脫離了器皿的限制,泛濫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,——包括當時初中的翟望岳眼裏。

他呆若木雞,腦子裏一片混亂,不知如何是好,下意識地回頭就跑,所以意料之中發出了一點聲音,這次驚動了屋內的兩個人,他僵硬地在沙發上坐下,明明他沒做錯任何事,卻像等待著審判的罪人一樣,戰戰兢兢。

衣冠整潔的翟誠岳首先一屁股坐到他的身邊,拍在他的肩上:“小望啊,你年紀也不小了,有些事情,兄弟之間沒必要藏著掖著……”

“翟誠岳!”申路河雙手交抱斜倚在房門口,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堆方言,像壞掉的水龍頭,本人生氣的時候就一串一串地湧出來,“奏麽斯跟個細伢扯謊料白的?”

這是翟望岳第一次看見他罵人,看著殺傷力大,可是他分明地發現,申路河眼神裏跳躍著覺得有趣的光芒,嘴角上揚,姿勢像清早起床一樣松散,柔軟得仿佛隨意地就可以把他彎折多次,揉成一團。

“好好好,你說得對。”翟誠岳嬉皮笑臉地拱手討饒。他臉上蕩漾著和申路河一樣的光芒。

翟望岳忍不住打開幹澀的喉嚨,咬著牙斷斷續續道:“哥,你不用說了,我懂。”

翟誠岳和申路河楞了一會兒,隨即,沈默被申路河“撲哧”的一聲笑打破了。

若幹年後,十九歲的翟望岳躺在硬板床上盯著天花板,那天申路河的一顰一笑如同在他眼前放映一樣清晰。

他臉上的顏色還沒完全消失,周身像裹著一層溫熱的水汽,填滿了他嘴角勾著的一汪淺渦。他襯衫的領子還沒整理好,淩亂得像沾著昨夜新雨的梨花瓣,勉強遮掩著鎖骨上流過的一線光暈,和微微上下起伏的喉頭。

在靜寂,只剩下奄奄一息的蟬鳴的夜晚,只有翟望岳的耳朵裏聽得見震耳欲聾的警報,它發著紅色的光,一圈一圈歇斯底裏地叫著,把他的體溫打高了不止一度,無限接近了那個爆裂的點,把他所有的血液都燒成了巖漿,不甘心於血管的束縛,叫囂著,奔湧著。

明明氣溫並不高,翟望岳卻覺得很燥熱,他掀開被子,某一刻感覺到了什麽,顫抖的手緩緩下移,然後徹底僵硬了。

他那一刻究竟在想什麽,就是本人也無法完全覆原,那團火燒到了臉上和下腹部,同時,申路河的相貌再也無法從他的大腦中抹去了。

與之配套的,是他皮膚溫軟滑膩的觸感,即使翟望岳只接觸過手上的那一點皮膚,他也能夠自動地延伸。

但翟望岳才楞了一秒鐘,理智這種東西對於血氣方剛的青少年顯得過於奢侈了,他自暴自棄地將手伸向床頭的衛生紙。

窗簾過濾之後,月光非常暗淡,只勉強勾勒出他模糊的側臉,那條線正在蠕動和顫抖。

從這一刻開始,細密而紮人的藤蔓裹纏著難以開口的感情爬上少年的心臟,糾纏著。再也無法剝離了。

(奏麽斯跟個細伢扯謊料白的:幹什麽和一個小孩胡扯?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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